做為阿莫多瓦已經反覆演習,幾乎十拿九穩、毫無失誤(也因而可能將變得無趣)的影片,《人声》實則依然抑鬱通常再度返回不論《欲望的法则》或是《痛苦与荣耀》都曾觸及的製作者焦慮——對感情喪失控制的絕望。
它與《痛苦与荣耀》裡,編劇馬洛(Salvador Mallo)在病痛纏身前夕反覆吃掉藥丸的臺詞彼此間重疊。這大概絕非巧合,而是一段故意的重演。
讓有如造物主的作者成了無比脆弱的人,在慾望的眩暈裡難以再保持冷靜,只能像是匿名男子在電話號碼裡提及罹患恐高症(vertigo,對應著《迷魂记》從鐘樓下墜的誘惑)的珍妮,難以控制朝從遠處掉落的渴求。
阿莫多瓦(Pedro Almodóvar)的《人声》從尚考克多(Jean Cocteau)1930年創作的獨幕劇翻拍而來。自《欲望的法则》與《濒临崩溃边缘的女人》算起,已經是他第二次引用整部經典作品。
根據阿莫多瓦的說法,那個被歸還的災難性結局,是對於匿名男子的解放,也是他對考克多動畫版裡封閉循環的改寫。
在關於《人声》的專訪裡,阿莫多瓦尤其提及,相較於上述兩副部長片,在整部影片裡他更為自由而不受拘束,基於身為製作者的充份意識,還修改了考克多的開頭,以此解放動畫版困在獨白裡的匿名男子。
整部片僅以九天攝製順利完成,流暢的節拍、蒂妲西布朗(Tilda Swinton)近乎完美的演出,使之在公映後獲得一片贊聲。
如果說,薩依德(Edward Said)所言音樂家中晚期藝術風格的「反常合道」(anachronism and anomaly),較之圓熟和諧的集大成之作,更能以殘缺與破碎表現心靈終末的苦澀滋味,作出一種「逆行的创造」,那么阿莫多瓦在被推向經典殿堂的階段,卻是故意以過分用力或者過分流利地的形式,在完美的鋒刃之上演出脆弱。
假如並非為的是捕捉影片裡更讓人眼花繚亂的傢俱和女裝,不容市場預期的完美演出也可能將讓人昏昏欲睡。但是在那些精確之中無意遮擋、過分用力的鑿痕(太精巧的陳布、簡直像是置入性行銷的女裝與傢俱),搭配著整部影片瀕臨失控又未曾真正失控的歇斯底里,卻反而讓這部經典作品展示出人性的脆弱。
這段作者宣言好似宣告著他早已能夠從心所欲,但是就有如阿莫多瓦大多數經典作品有意無意展現的破綻,即便《人声》如此四平八穩完美落地,他也頻頻在細節裡洩漏弱點。
不可能將失手則更加懼怕失手,必須要突破更可能將陷於窠臼,《人声》十足反映著這種的困局,而這可能將是較之過往對中晚期藝術風格,更為人性的想象。
阿莫多瓦還在《人声》之中大肆自我重複,放進各式各樣個人標籤,同時在太過精確的表現之中顯露著失控的絕望。
這兒不妨返回《人声》的一個章節:匿名男子來回走動,對著電話號碼叨叨說著,她的經紀人法比安說,在這種的歲數,「超越时间」的她依然引發用戶的興趣,讓她領到了兩個工作機會。
從片頭持續累積至片尾的低壓,在匿名男子熄滅打火機的時刻傾瀉而下,接著又在真正釀成大火之後,在阿莫多瓦改作的開頭裡被一筆抹消。
這也許就是他的不同之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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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最後一筆是大導演世故的高超演出、在考克多(或是阿莫多瓦他們)盛名之下要翻出新意的包袱,又或是,是作者在最後一刻小心翼翼的卻步和縮手?
那些元素絕非用來做為隱喻,也不與其它經典作品彼此間互文,更像是個人偏好的拼貼與展現。做為藝術風格鮮明的影片作者,阿莫多瓦在整部片裡的自我重複,與其說是來自他的創作慣性,也許是製作者遞出的親密暗號,製作者的自白就流露在那些簽名般的記號碎片之中。
阿莫多瓦早從以前就不忌諱通俗戲碼,在這兒似乎也無意躲避熟極而爛的信用風險,反而讓蒂妲西布朗在影片裡如教材通常示範著精確的表演,毫無偏差地演出失戀男人的恐懼與崩盤,在每一次情緒爆發之後小巧擦邊、吊盡胃口。
散落在高級別墅裡的個人化符碼還只是阿莫多瓦的親密眨眼,最顯著的空隙,就存有於匿名男子神經質翻找櫃子、吃掉十四顆藥丸的章節。
在此種洩漏著年華老去的危機感,又若有似無對應著女演員本人形像的對白裡,幾乎也能識別出《痛苦与荣耀》在遲無續集的停滯不前恐懼裡一籌莫展的馬洛(對應著作者的位置),對著熟人相似的逞強說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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